十年,掏臭水沟的人
微小如蝼蚁都爱惜性命,只要有可能就一定努力活着,冷了找太阳,渴了找水喝。追求快乐,躲避痛苦。人如此,动物也如此。动物对生的希求和对死的恐惧与人一模一样,只是不会用人类的语言表达而已。
——《生命的平等》
掏臭水沟的人
凌晨三点,闹铃响起,我轻身起床,简单洗漱,为两个孩子盖严被子,蹑手蹑脚地出门。
坐进车子,望着车挂上的法相,祈祷念诵,启动汽车。
此刻,这座“不夜城”已彻底静下来,红绿灯变成黄灯悠悠闪着。车行一段,我才从睡意中彻底清醒过来。
沉睡的城市,仍有几处灯火通明,其中就有我的去处。
这是水产市场一天中最繁忙的时段,零售商和酒楼采购员都要赶在天亮前把今天的“鲜货”买回去。
我们也要赶在天亮之前把物命采购好,送往增殖放流的湖边,目送它们重获自由,然后赶在早高峰前回城上班。
这个动作,我们每天重复,十年下来,我也从一个小伙子变成了两个孩子的爹。
我把车停在市场一角,与小伙伴们汇合。这十年,他们几乎每天都在,同样是三点起床,蹑手蹑脚出门,一身腥臭回家……
几位老板跟我们打起了招呼。他们知道我们采购时爱讲价、特别斤斤计较,还会在臭水沟、垃圾堆里捡起遗落的小生命。
刚开始,见我们把双手伸进散发着恶臭的水沟反复搜寻泥鳅黄鳝,费力又如获至宝地一条条捧起装袋,他们满脸的鄙夷与不屑。
慢慢地,彼此就都习惯了,我们不再在意他们的眼神,他们也开始喊我们“师兄”,见面先念一声“阿弥陀佛”。
我们开始随缘采购物命,砍价,称重,装车……
与此同时,一些小伙伴开始了商贩们眼中“掉价”的日常:翻找下水沟和垃圾桶。这些犄角旮旯里,总是潜藏着许多在运输过程中遗落的小生命,而商贩们根本不把这点“自然损耗”放在心上,更没耐心在又臭又腥的气味中将它们一条条捞起,弄不好还要被挣扎的小生命甩一身泥浆。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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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前,我们第一次走进批发市场的时候,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。
这里虽然没了现场宰杀的场面,但诺大的门市中全是忙碌的人,分不清老板还是员工,只见他们把泥鳅黄鳝和各种鱼类从车里三下五除二地捞出来,装进大筐称重,打包,发货,动作熟练得像工厂的流水线。
负责记数的人不停地喊着“这家要多少,那家要多少……”
对于偶尔掉落的小生命,他们根本没时间也没耐心去捡。小生命掉落地面,拼命挣扎、蹦跶,被忙碌的员工们一脚踢开。更多的小生命则被水冲进臭水沟和垃圾堆,于是,死掉的,奄奄一息的,因体型太小被遗弃的,全都挤在这里,等待各自或早或迟的死亡。
第一次来批发市场的我们,甚至不知道该去问谁买,怎么买,而脚前挣扎的小生命,似乎比那些暂时还能在大水池里游动的,更牵动我们的心。
我们试图去捡,又担心被老板们训斥。眼睁睁看着它们张着嘴巴大口呼吸,奄奄一息,格外揪心。
捡,还是不捡,我们心里也在挣扎。捡吧,实在挂不住面子,平生没在垃圾堆里捡过东西;不捡吧,又于心不忍。
就在这时,突然忆起那段话:
“如果说我们的亲人受伤、生病,我们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、等死。我们会尽全力去救他们,哪怕能延长一天生命也好。”
是啊,无始以来我们流转轮回,多少屈辱都扛过来了,如今为了救护如母有情,这点小小的面子又算得了什么。
我们把心一横,朝着腥臭得令人作呕的水沟,伸出手去……
捡起第一个小生命,才发现除了老板们的不屑,其实根本就没人在意,于是胆子大了起来。
当我们把一条条小生命放进水袋,看它们欢快游动,之前的尴尬和扭捏,烟消云散。
于是,我们提着袋子满市场翻下水沟,掏垃圾桶。一圈下来,收获竟有好几斤,泥鳅,鳝鱼,螺蛳,小鱼,个个鲜活着。
到水产店正式购买物命的时候,老板满脸狐疑地盯着我们:这群人,刚刚还蹲在地上捡“垃圾”,现在似乎又“很有钱”的样子……
有了第一天的经验,第二天起我们就释然了,兵分两路,该买的买,该捡的捡。老板们也慢慢了解了我们买物命的用途,有时还会多送几条,并且禁止清洁工来他们家垃圾堆捡小动物,专门给我们留着。
这是一座以燥热闻名的城市,凌晨最凉快,物命舒适且不易死亡,因此我们必须赶在早高峰之前出城。护生地点经常需要更换,要找到合适的水域,就要跑更多地方,30公里,50公里,80公里,100公里……我们在城郊的山山水水间不停地找,哪里合适物命生存,就去哪里。
十年说长也长,说短也短。最初,参与的小伙伴很多,慢慢地,仅仅早起一项,就让很多人逐渐放下了坚持。
曾听不少人抱怨时间不够,也常被问起“你每天坚持,哪有那么多时间呢?”答案很简单:我们凌晨三点起床,下午不吃晚餐,每天就比别人多出四五个小时。
早起,护生,我们坚持了十年,早已成为习惯。下一个十年、二十年,我想我们仍会坚持。
“哪怕只能救护一个生命,也是有意义的。”
作者:根荣才让